张先生拉着实体娃娃的手和它聊天,寄托对妻子的哀思。
他说,现在就是她。
他会对着它回忆曾经的过往,诉说自己的情话。
“我不想让她飘在外边,我要她和我一起住在家里,我要天天都看到她。照片和骨灰是她的灵魂,而那个假娃娃就是她的肉体。”
一份思念
“妹儿,这一年你过得好不好……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回忆起当时自己对亡妻说的那番话,他仍然老泪纵横。
一场官司
去年9月张文良花16000元网购了一个实体硅胶娃娃。半年后,胶娃出现质量问题,关节扭曲、局部起包、手指变形、体内的线圈暴露
愤怒的老医生第一次上法院打官司。但厂家不在成都,提起管辖权异议
在成都郊县某法院门口,张文良来来回回犹豫了很多次,都没能下定决心踏进大门。他其实是没有勇气开口,不知道该如何去讲述自己遇到的问题,尽管已经在心里想好了各种开场白。
因为没有生育儿女,40年他一直与妻子过着二人世界。去年8月,妻子因胰腺癌离世。一个月后,他以1.6万的不菲价格网购了一个实体硅胶娃娃,并找出妻子生前最喜欢的一件红色外套给它穿上,“现在它就是她”。然而,不到半年,实体娃娃出现各种问题,关节扭曲、手指变形、体内的线圈暴露……他决定向法院提起诉讼。
他的官司
16000元网购了一个实体硅胶娃娃,不到半年出现各种质量问题
为了特别的它,老医生第一次走进法院打官司
张文良戴着眼镜,留着短发,黑亮的头发明显是刚刚烫染过的,很难看出他今年已年过七旬。不久前,徘徊多日的他,终于踏进了法院的大门。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走进法院打官司。
去年9月,他在网上为自己挑选了一个实体硅胶娃娃。宣传语上讲,“独家独创、完美无缺、世界首屈一指、技术领先国际……”还能发声发热。他选择了一个适中的价位,16000元。“比不上两三万的,但也不会是那种几百几千的质量不太好的。”张文良说,在转账支付了1000元的订金后,不到一周就收到了货,并补齐了尾款。
“感觉还算可以,与网上的图片差距并不太大,触感也还不错。”收到货的初期,张文良表示还算满意。
不过,在随后的使用过程中,他发现,娃娃的质量与宣传所言差距甚远。不到半年,各种质量问题开始不断暴露出来,“关节扭曲变形,有好多地方开始起包,温度不均,甚至连体内的线圈都露了出来,明显就是虚假宣传,欺骗消费者。”
“毕竟花了16000元钱,也不是个小数目,但这个质量也实在太差了。”张文良决定向法院起诉厂家,要求进行赔偿,并提出退一陪三的诉求,同时准备了大量的书证和图证。“我并不是要好多钱,而是在维护自己作为消费者的权益。”
法院受理了他的诉讼请求。不过,目前该案进展并不顺利。因为厂家并不在成都,提起了管辖权异议。
他的秘密
不希望给人的印象是,一个老大爷为了生理需求才去网购了一个美女娃娃
“它寄托着我对老伴的想念,是我精神上的一种慰藉”
网购硅胶娃娃的事情,除了已过世的妻子,张文良没向任何人提起过。“影响不好,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也是我自己的事情。”在记者采访时,他也不断提出要求,希望隐去个人真实信息,甚至连他所在的地名也不要提。
“我不希望给人呈现的印象是,一个老大爷为了生理需求才去网购了一个美女娃娃。”张文良说,他购买假体娃娃的初衷和用途也与当下的其他年轻消费者有着很大的区别,“也许他们是为了娱乐,满足生理上的需要,但我是把它看做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它身上寄托着我对老伴的想念,是我精神上的一种慰藉。”为了这份寄托,张文良还特意为假体娃娃穿上妻子的衣物,希望能打扮成妻子的模样。
去年8月,与他相濡以沫40载的老伴因胰腺癌离世。这对他而言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年过七旬的张文良父母早已过世,因为妻子身体原因,他们也没有生育儿女。40年婚姻里,他一直与妻子过着二人世界。张文良做医生主外,妻子则在家里主内。
因为自己的医生职业,给人呈现出一种儒雅的形象。他担心,因为假体娃娃的事情会让他在朋友邻居中失去颜面。由此,在妻子离开后,他基本断绝了所有的社交,他不再主动邀约朋友到家里做客。即便有人来,他也会提前将娃娃收拣好,不让人看见。
他的爱情
妻子确诊胰腺癌晚期,临终前为他物色了几个合适的人选,他都一一拒绝了
“我还可以去买一个假娃娃当成你”
几天前,是妻子离世一周年的日子。那天,张文良很晚才睡去,他在妻子的灵位前,拿着与妻子生前自拍的一张合照伫立良久。“妹儿,这一年你过得好不好……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回忆起当时自己对亡妻说的那番话,他仍然老泪纵横。
这是一张拍摄于去年夏天的照片,张文良和妻子端坐在凳子上,相互依靠,嘴角微微上扬。那天妻子特意穿上两人逛街时购买的一件红色针织外套。“她说这样子看起来会精神点,也会带点喜庆。”这是张文良最喜欢的一张,摆放在最醒目的位置。
去年3月,妻子被确诊为胰腺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得很快。那一刻,当了一辈子医生的张文良异常自责,“给他人看了一辈子病,但她的病我却无能为力。”张文良用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一只手不知该往哪里放,两只脚微微地颤抖着。
妻子离开前,希望他能够再找一个老伴安度晚年,甚至为他想好了几个合适的人选。不过,张文良都一一拒绝了。“我身体还好,能够自理,我还可以去买一个假娃娃当成你。”张文良半开玩笑地回答。妻子话语一转说:“好多说人走了后在去阴间的路上要喝迷魂汤,把过去的事情忘掉,到时候我肯定不去喝,我要记住你,下辈子还要来找你做夫妻。”张文良告诉妻子:“以后我也不得喝。”
如今,妻子离开一年,张文良始终忘不了他与妻子的约定。“她嫁给我的时候,我啥都没有,一过就是40年。她比我小两岁,结果还先走了……”他拭着眼角说。
他的慰藉
妻子的骨灰盒一直放家里,用各种小礼品围绕,“我不想让她飘在外边,我要天天都看到她”
昨日,成都商报记者走进了张文良的家,进门就看到他妻子的灵位。另一侧的一个沙发上,则放着一个穿着红色外套的假体娃娃。红色的外套,就是妻子离世前最喜欢的那件。家里的墙壁上,还挂着一些彩条纸等装饰,那是他去年给妻子过最后一个生日时的布置。这也是第一次有外人参加,比较风光一点的生日。他说,他们夫妇原本喜欢素雅一些的装饰,这些是特意为妻子过生准备的,“后来也就没有再取下来。我想保留着当时的喜庆氛围,一辈子没给她过过生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妻子过世后,张文良并没有为她找墓地,而是把骨灰盒搬回了家里,放在客厅上方的一个木架上。一张彩色的遗像,面带笑容,照片前放着一个方形的骨灰盒,用各种小礼品围绕。一旁是妻子去世前过生日时的寿星纸帽,架子下方的小桌上摆放着曾经两人一同旅游的留影。
“我不想让她飘在外边,我要她和我一起住在家里,我要天天都看到她。”张文良说,这样他们还是夫妻,还会一起走完剩下的日子,“照片和骨灰是她的灵魂,而那个假体娃娃就是她的肉体。”
“妹儿,最近我在看书,医学的、计算机的、宗教的(都看),人就是要不断学习。”“你看电视里面讲了好多养生的东西,你以前就是不注意。”……如今,张文良每天都会跟他买的假体娃娃说话,回忆他与妻子曾经的日子,以及自己最近的变化,“看到它(假体娃娃)就像看到她一样。”
白天的时候,张文良会把它放到客厅的沙发上。晚上的时候,则会把它放到床上妻子曾经睡觉的位置,共枕而眠。
他的孤独
偌大的房间内,只有他孤独的身影,“房间里只有我的声音,她却没有回应……”
几周前是张文良70岁的生日,今年的这个生日却异常安静而冷清。
那天下午4点钟,张文良到菜市场买了些菜,“没什么大鱼大肉,就是一点丝瓜和茄子。”晚上7点钟,他把做好的菜端上桌子,然后拿出两个酒杯,自己杯子盛得多一点,妻子的杯子则要少一点。他端起杯子与面前妻子的酒杯轻轻一碰,随后把手悬在半空,抬头向妻子的灵位望了望,又低下头,自说自话。
自从妻子离开后,张文良就几乎断绝了与其他人的交往。偌大的房间内,只有他孤独的身影。一日三餐也开始变得不太规律,他说,有时候下午2点左右才吃饭,好些时候一天就吃那一顿。
最近,张文良经常回忆曾经住在农村老家的日子。为了离家近一点,能够照顾妻子,大学进修毕业后的他再三申请希望把自己安排到离家最近的乡镇上。为了修新房,他白天上班,下班后就急忙赶回去帮妻子。
“一个用石头砌起来的院子,几间平房,大大小小的石头都是我们两人弄起来的。那时候也是没有什么钱,让她跟着受了太多的苦。”张文良说,房子一修就是两年。直到2004年才在城里置办下新房,妻子一起过来住。
“这是我们一起经历的苦日子,最近还经常跟她说这些。”张文良说,“房间里只有我的声音,她却没有回应……”
妻子过世后,张文良把大把时间花在学习上,他说,虽然年纪不小了,但学习还是要跟上。他从图书馆借了不少关于计算机的书,还上网去看看历史、医学方面的东西。在他看来,让自己忙一点,或许就不会再感到孤独。
他的向往
还想去青海和新疆走一走,
那是与妻子唯一没去过的国内两个地方
这些年来,张文良和妻子走遍了全国的很多地方,他还特意买了一个相机,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合一张影,回家后还会冲洗出来,封上塑胶,标注好日期和地点。“秦皇岛、华山、泰山、海边……太多了。”张文良微笑着向记者描述他们走过的地方,“唯独两个地方没有去成,那就是青海和新疆。”本计划去年春夏去,但3月妻子确诊胰腺癌,“这也算一个很大的遗憾吧。”张文良计划着,如果可以,还是会去青海和新疆走一走。
“现在妻子不在了,你一个人有一天离世了怎么办呢?”对于记者的提问,张文良讲起了一个故事:一位老年人衣襟整洁,依偎在沙发上,迎着夕阳,肌肉已经干瘪到只剩下骨头,衣服宽松地耷拉着,但仍还有型,直到几十年后的一天,才被人推门发现。他说,对于未来,如果生命走向终点,这就是他想要的场景。(文中当事人系化名)成都商报记者 杜玉全 摄影记者 王勤
原标题:一场官司的幕后主题:爱情与孤独